其间旦暮闻何物
2023年12月25日 - 臧志强
哈喽大家好，我又来讲废话咯。
年底了，盘点一下年度最佳播客。
如果去年来评这个奖，非《随机波动》莫属。虽然今年也听了很多，但我渐渐对她们不断重复的观点感到乏味，相较而言我对仨主播的日常生活（比如爬山、跑步、搬家、旅游）倒是更感兴趣。（八卦是人类的天性！）不过话说回来，也不能讲一期印象深刻的都没有，我很喜欢一月份她们和邵艺辉聊天的那期，直接给我圈粉邵导，那天下午我在39号停车场绕了好几圈，不知道是不是听得太认真看漏了停车位。邵导作为一个女性导演，对电影行业有着一种性别视角下独到的观察：比如说别人不会像叫别的男导演那样叫她“邵导”，而是选择更亲近的“艺辉”的称呼；再比如说女导演会因为“可爱”而被轻视，然而这种“可爱”只是为人礼貌、谦虚和温和的体现，人们对于导演有种大独裁者的期待，而女导演则不符合这种刻板印象。谈到《爱情神话》，在性别意识方面，邵导坦然表示她身边的男人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影片里的老白。之后我就灰溜溜去看了《爱情神话》，灵灵灵，特别灵！那段对“一个女人这辈子没有XX是不完整的”的群嘲，看着真是太解气了。
比起《随机波动》在性别议题上引经据典的口诛笔伐，我更喜欢《燕外之意》平易近人的循循善诱（大致是我书读得太少罢）。这篇文章的题记诸位也看到了，就是《燕外之意》的标准开场白，“哈喽大家好，我们又来讲废话咯”。今年有两期节目非常不错，至今我还记忆犹新！一个是讨论多元爱的，那是五月底，我刚到湾区，开始实习前一个周末，我跑去看鸽子角灯塔。我一边打着方向盘在翻山公路上拐来拐去，一边听着主播读各种听众的神仙投稿，直呼大开“耳”界。我以前只是对“开放式关系”这个名词有所耳闻，自己用这个词的时候更多的还是戏谑。这回我听到了许多真实的故事，这个命题一下变得严肃起来。爱是最小单位的政治实践，那最小是指两个人吗？如果一个人无法满足所有的需求，又何必要强行束缚呢？三人，四人，甚至更多，如果当局者都同意，多元关系是不是一种更理想的选择呢？虽然看似美好，但在不少听众投稿里，多元关系里也总有那么一个可怜人一直无法接受这种开放关系，而只是为了爱一直忍受，直到爆发的那天。
另一期节目倒是轻松得多，讲的是在家里“发疯”，是一个长达两小时的超长读评论节目。笑中带泪，泪中带笑，不行的家庭各有各的不行，可怜的孩子们只能通过各种“抖机灵”和“行为艺术”来做抗争。那两天我刚好跟虎师傅他们去Pinnacles国家公园露营来着，去的路上我就一直在听这期节目，各种父母们熟悉的腔调和话语，跟我从小到大听到的如出一辙，我一直频频点头。有天下午我们在树荫下纳凉聊天，我还在外放这期播客，精彩的故事也听得虎师傅啧啧称奇。我还记得一个令人捧腹的故事，“家人围攻催生，我平淡拒绝。她们一定要一个答案，我说‘怀孕之后一年内都不方便做爱，我受不了，我每天都要做爱’。全家人陷入了被雷劈的沉默中。”不过这算是轻松的，有一些“发疯”以对家人无法挽回的伤害和彻底的决裂而告终，让人心情沉重。主播们在节目中间关于无条件的爱的讨论尤其发人深省，我们听到了太多虚伪的语言和口号式的爱，“只希望你健康快乐就好”，可这话是真心的吗？如果你真的没有按照父母的期望去生活，甚至公然跟他们唱反调，他们还能无条件地爱你支持你吗？千百年来人们不断歌颂父母对子女的爱是无条件的爱，可这世上真的有无条件的爱吗？
播客不仅是我了解性别议题的窗口，它已经变成了我获取新知、了解时事的主要渠道。我是从19年秋天开始听播客的，听的第一期节目是《博物志》讲西雅图飞行博物馆的那期。可惜婉莹（《博物志》主播）今年更新得不多，主要是《汉水日记》日更系列。婉莹一行人从武汉出发，用近两周的时间，沿汉江一路溯流而上，一直追寻到秦岭里的汉江源头，每天分享他们的见闻和感想、吐槽和喜爱。一定要有什么主题的话，有一条暗线是探讨南水北调项目的水利工程建设对自然环境的影响，对沿岸居民的影响。比方说，为了建大坝，政府会进行大量移民，这些移民被迫背井离乡，给迁入地带来了很多社会问题。再比方说，汉江上游数以百计的小水电不仅让鱼儿寸步难行，更让汉江几近消失于地上，成为管道里的“河”。还有，为了保护水源品质，中上游的汉水常是完全隔离的，人与水的亲密关系不复往昔。虽然婉莹他们的态度总体以反思和惋惜为主，较为沉重，但这些问题的讨论确是能引人深思。
婉莹这一行人中有一位作家叫袁凌，今年他的新书《汉水的身世》刚好出版，跟《汉水日记》这个系列播客一拍即合。其实出版社还颇去了些别的播客宣传呢，我记得他们也跟《跳岛FM》合作了一个跟书同名的系列节目，但是我只听了第一期。听太多播客的一个大问题就是，一旦大金主开始广铺播客渠道，那么一周可能都被同一个话题包场了，内容甚至也是大同小异。但也不怨人家推广，跳岛的节目本来我就不是每期都听的，用他们自己的话说，“这是一份可以用耳朵收听的文学杂志。在这里，你将听到关于文学的一切，以及更多。”对我这种缺乏文学训练的人来说，也只能听听“以及更多”了，我每次听下来的感受无外乎：这是谁？这是什么书？这是哪来的引用？嘿，我完全不知道啊也不介绍一下？不过呢，偶尔也会有几期我能听得津津有味。今年见师来串了两期台，我就觉得很受用（怕不是单纯因为见师）。一期是见师的老本行，德国文学，讲黑塞的，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另一期还有一位嘉宾费滢，我倒是印象深刻。八月的傍晚，旧金山日落区还没有日落，我半打方向盘，拐过又一条老旧的街道，想着费滢当时大概也是这样在巴黎街头上闲逛吧。小费呐，可真是个人才。她是无证黑户，凌晨六点在警察局门口排队，浑身贴满暖宝宝，排了三个半小时结果到自己前面没号了，无奈回家，结果意外发现暖宝宝可以保48小时，于是第二天又起得更早了去排队；她是街溜子大师，精通街头各个免费食宿地点，还能靠赌博赢钱；她是文物贩子，在走投无路之际，靠着在eBay慧眼识珠，一笔血赚八万。虽然她像本雅明一样写不完博士论文，但小说已经出版了。费滢啊费滢，我可太崇拜你了。
差点忘了，我很喜欢跳岛的开场音乐，我愿称之为订阅列表最佳。而且，跳岛每个栏目的开场音乐都不一样，就像手机里不同的APP有不同的提示音，特别有标识性。今年《日谈公园》倒是也换了开场音乐，听起来更响了，但内容还是一如既往，有一位叫叶梓颐的嘉宾，她的故事让我相当感动。自从小时候看到火流星，她就爱上了星空。长大以后，她为了这份热爱，毅然从大公司辞职，成为一名星空摄影师，在全球各地追逐日全食，好几次在旅程中命悬一线，但仍然为了热爱奋不顾身，最终在南极的极昼里完成了构思多年的日全食照片。自从昱豪去年带我入了门，我太能理解星空带给人的感动了。一想到明年四月份北美地区的日全食，我也忍不住搓起手来。上一次看日全食还是09年，我当时没有出门，呆在家里看电视直播，但食甚来临的时候，天黑得像太阳落山了一样。现在特别后悔当时没有去外面亲眼见证，明年一定不能再错过！好在明年的全食带特别亲民，从墨西哥太平洋沿岸，穿过德州，一直向东北延伸到缅因。沿线一票大城市，奥斯汀、达拉斯、印第安纳波利斯、克利夫兰、多伦多一大堆，总有一个是晴天对不对？说起来有点巧，这个全食带的走向和我前两年开车去纽约的行程有点一致，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如果我足够快，快过地球自转，别人看四分钟，我是不是能看四十分钟？
就目前的科技水平来看，要想夸父逐日成功，那还得坐飞机才成。但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比如说——用心感受也可以使时间变慢。这是《Radiolab》今年的一期节目里提到的。那期节目叫《The Secret to a Long Life》（“长寿”的秘诀），探讨如何把日子过得更慢。专家提议，“做不一样的事”，于是主播决定开始实验，拒绝习以为常，拥抱前所未有，在大脑中创造尽可能多的记忆锚点，目标是把一周过成两周。去从没有去过的地方，见从没有见过的人，吃从没有吃过的东西。这样的疯狂持续了三天之后，她筋疲力竭，不间歇地追寻第一次这件事本身也成为了一种新的重复。于是她决定换条路子，她租了辆车，离开纽约，探访了自己的老朋友，又继续前进，去了男友的老家。不一定非要认识新人，跟旧人共度美好时光也可以创造持续的回忆。最后，她分享了这一周记忆里最长的时刻。那天傍晚，她和刚认识的网友喝完了一下午的茶，当天是满月，他们临时起意要去看同时出现的日落月升，可惜在曼哈顿这个钢铁丛林，没办法同时看到东西方。于是她跨上一辆共享单车，蹬过了整个曼哈顿。但还是晚了一步。当她抵达东边河岸的时候，呆在西边的网友打来电话说那边太阳已经落下去了。正当她遗憾不已时，旁边聚集起了越来越多的人，原来，今天是火箭发射的日子，满月和火箭同时出现，这个惊喜把一个小时拉长成了一个世纪。所以说，用心生活用心感受，在平凡的日子里也能留下新鲜的回忆。是这样的，为什么我们觉得小学六年比中学六年要漫长很多，中学又比大学漫长很多？为什么我们的人生就像起步的列车，不断加速，越来越快？就是因为随着我们见识过越来越多的东西，对身边的一切都习以为常，于是便再也留不下什么回忆了。你看我现在能回忆起的播客好些都是我在出游的路上听的，可能就是因为那些在外地的日子充满了各种新鲜事吧，所以让我记忆深刻。
《Radiolab》今年另外几期节目我也觉得很不错。有一期采访了五笔输入法的发明者，回顾了五笔输入法的发明史，后面一直聊到了输入法对人们思维的影响。还有一个美墨边境走线系列，制作相当精良，内容引人深思。《Radiolab》是个很有创意的播客，内容和形式俱佳，在声音和剪辑方面尤其出色。我最初是从声动活泼那里听说《Radiolab》的，他们盛赞这档播客一直是他们学习的标杆。他们谦虚了，我觉得今年声动活泼出品的《跳进兔子洞》一点儿也不逊色！兔子洞有点像以前电视里那种专题报道节目，他们自称是“声音特稿”。今年的几个系列讲了很多不为人知的小故事，有跨次元的Cosplay委托约会，有像炒股一样的内蒙古高考志愿报考系统，有绝望的家长们组成的反网游联盟等等。听说明年新一季的兔子洞要收费了，好在我已经是声动胡同会员了，到时候可以免费收听。
我是夏天在湾区那会儿充的年费会员，就是为了参加《科技早知道》的线下活动。那是一场大型粉丝见面会，我亲眼看到了声动活泼的小伙伴们，我甚至还和他们一起吃了饭！《科技早知道》也是我打19年就开始听的一档播客了，当时还叫《硅谷早知道》。后来我又听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泡腾VC》，加上这两年的《声动早咖啡》，声动活泼这一套组合拳下来，我对商业倒是也有了点兴趣。去年底，又一个商业播客进入了我的订阅列表——第一财经周刊出品的《商业就是这样》。我听的第一期就赶上了大制作，小历史系列，传奇的嘉道理家族（没错我能记得这么清楚就是因为——那会儿我又在外面玩——彼时的我正在前往Big Bend国家公园的路上，沿着US-290一路向西）。深入浅出是对这个播客最好的评价，他们把复杂的商业逻辑抽丝剥茧，用生活中的事件和历史上的案例，让大家都能听得明白。虽然听众们都拿肖文杰和约小亚的念稿式对话打趣，但这也是一种特色呀。我最喜欢的一期是探讨格雷欣法则的，就是劣币驱逐良币那个法则，这期节目不仅谈到了美国历史上金银本位之间的斗争，也聊了聊解放战争时期边币和法币的竞争，还有在改革开放初期人民币、特区货币、港币三币共存的奇妙景象。与其纠结自己是劣币还是良币，不如打开视野，在更大范围的流动中体现自己的价值，“商业就是这样”。
商业就是这样，但一线劳动者的生活却没有这样光鲜亮丽。这两年，美国掀起了好多起大规模罢工，从加州大学系统的学生，再到好莱坞的编剧和演员，再到底特律的汽车工人，一浪接着一浪。我今年听了很多关于罢工，关于劳动者勇敢抗争的故事。《打工谈》今年的一期节目详细讲述了在纽约的一群华人护工们团结抗争24小时工作制的故事。这些护工们的工作是看护重症的卧床老人，24小时不停转，一连三四天不合眼，不仅长期缺乏睡眠，自己落下了一身病，也无暇照顾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前来讲述的那位阿姨自己的孩子因此离家出走至今未归。然而，这样非人道的加班却还会被老板拖欠工资。护工们团结起来把护理公司和保险公司告上法庭，但是长达八年的诉讼至今没有结果，甚至媒体的报道也有意淡化影响，一些当地议员提议废除24小时工作制的法案也一直被搁置。近年来，随着越来越多的护理姐妹们站出来抗争，长达8小时的听证会赢得了过半数议员的支持，然而市议长却压着法案不拿出来投票。时至今日，护工们还在不断游行示威，当片尾的《团结就是力量》响起时，我仿佛看到了他们在街头摇旗呐喊，为自己维权。
24小时工作制在美国并不违法，毕竟作为“模范”资本主义国家，美国没有工作时间上限，甚至连法律规定的节假日都没有（详见Planet Money今年的一期节目）。另一群没有工作时间上限还被严重压榨的群体就是以我自己为代表的博士生们，去年底加州大学系统多所高校爆发了一场长达两个月的博士生和博士后罢工运动，《打工谈》在另一期节目里有详细讲述。讲述者自己就是这场大罢工的亲身参与者，也积极动员了国际学生（主要是中国学生）参与罢工。他详细讲述了学校里的工会是如何组织和运行的，罢工是如何计划和实施的，还有资方（校方）是如何分化工会、瓦解罢工群体的，以及集体谈判的艰难推进和无奈妥协。坦白说听这期节目时我很羞愧，如果我自己的学校发生这样的罢工，我会痛快地加入吗？我能顶住导师的压力，同学的目光吗？我无法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
好在我要毕业了，但是面对科技公司普遍没有工会的现状，可谓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了。跟风起云涌的上个世纪相比，如今的时代，无论是国际共运还是工会运动都式微了，这是因为人们的生活变好了吗？我想到了七十年前骑着摩托车（虽然摩托车不久就报废了）游历拉美大地的切·格瓦拉，今年机核出了好几期节目讲述切·格瓦拉的《摩托日记》，拉美民众当年的疾苦和如今的我们又有什么不同呢？七十年过去了，世界貌似天翻地覆了，但果真如此吗？我们是否活在一样的压迫下，不过是换了形式呢？再或者，根本就一样，连形式都没有换？我们还有希望迎来“大道之行也”吗？
机核也是我今年才开始听的一档播客。今年还有一期说《八方旅人 大陆的霸者》的游戏剧情，我非但没玩过游戏，而且还是直接听的第二期，没头没尾的，可我居然就这样听完了，还觉得还蛮有意思的。这就是“评书”的魅力？另一个虚构作品《丁丁历险记》，今年另一档播客《边角聊》也聊了一期节目。在这部漫画的背后，中国画家张充仁和比利时作家埃尔热的真挚友情令人动容，创作漫画的故事也深深印刻着诸多时代的痕迹。我还挺喜欢《边角聊》这档播客的，内容讲究一个杂，很贴合我的品味。他们还有一期特别棒的节目讲《唐诗三百首》为什么质量堪忧，不仅选作是否是“唐”诗真伪成疑，而且也遗漏了很多经典名作。受到这期节目的安利，我开始读施蛰存的《唐诗百话》，这本书非常不错，通俗易懂、深入浅出地讲解了唐诗鉴赏的要领。要是高中时候能读读这本书，哪怕就是看看前几首的评讲，了解一下律诗绝句的格律和内容安排，我也不至于面对在诗歌鉴赏题抓耳挠腮，最后只能乱写个“白描”。
说了这么多，年度最佳播客？没有的事。为啥一定要评比，要竞争，要分个高下呢？想起了一件小事，之前有一天，不知道谁从招聘会上拿回来了一个魔方，Anna打乱魔方，然后让Aditya复原，我跟他们说既然你们都会玩可以比赛呀，Anna手里没停，头也没抬，随口说到我们只是在玩儿，开心就好。我反思了很久，为什么我的第一反应是比赛，是竞争？
有年度但没有最佳，最后一个推荐位留给《跟宇宙结婚》的第257期，虽然是两年前的老节目，但一直享有盛誉，今年我可算想起来给听了。此外，说来也怪，还有不少档我很喜欢的播客，我今年都一期不落地听完了，前文却毫未提及，特此分享（排名不分先后）：《未命名播客》、《忽左忽右》、《声东击西》、《日知录》、《世界莫名奇妙物语》、《迷因电波》、《科技乱炖》。
结尾附上文中提到的播客单集和系列节目：
160 要是能一分钱不花晃膀子串珠子编故事，谁还Citywalk啊？丨费滢&见师
Border Trilogy Part 1: Hole in the Fence
Vacation, and why the U.S. takes so little of it
vol.44 | 我在美国组织罢工——看见集体行动的力量与困境
老英雄有阴谋，小情侣有哀愁 《八方旅人 大陆的霸者》故事 第二话
34 唐诗世界之大，又何止三百首：为什么《唐诗三百首》不是好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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